筆者以前從事社會福利界,因為社會福利署把資助制度改變,於是跳槽後由舊制社工變成新制社工,減薪一半再做回原有的職級。 做了9個月的減薪社工,我心裡仍是不甘心,因為工作的內容及要求不變,但待遇就只得一半,結果我還是誠實地面對自己的不甘心,決定辭職。
離職後我參加了一個生死教育的課程,其中一個環節,是走到位於薄扶林道的墳場,獨自在那墳場中觀看墓誌銘及靜思生命。我從不害怕到墳場,因為墳場是一個讓人反思生命的地方,幾年前當我到巴黎遊覽時,我不熱衷於逛公司,反而去了巴黎最大的墳場Père Lachaise Cemetery,看看法國人的墓園設計,靜靜思考人生。我又曾經參觀巴黎的骨頭博物館Catacombes de Paris,那裡是一個著名的藏骨堂,當年由於巴黎爆發瘟疫,為了解決墓地不足和公眾衛生危機,人們將埋在市區所有公墓中的屍骨轉移至此處。在骨頭博物館裡,所有先人的骨頭都被分門別類,然後整齊地擺放在一起,例如這一邊有一大堆大腿骨堆放整齊,形成了一道牆,另一邊,又有一大堆頭顱骨形成了另一道牆。面對那些人體不同部位的骨頭,讓我反思到眼前每個曾經活着的生命,誰跟誰愛過、誰跟誰恨過、誰的地位高、誰的地位低、誰美誰醜、誰貧誰富…..最後都變成了骨頭,任由別人整齊地堆放在一起,到底,人還可以執著甚麼?又可以掌控甚麼?
至於那次到薄扶林道的墳場靜思,我看到年老者的墳墓,又看到年幼者的墳墓,生命或長或短,也不由我們控制,假如一生只追逐吃喝玩樂或名利權色,其實又有甚麼意義呢?不想過一個沒有意義的人生,那又應該怎樣做才是有意義呢?
墳場靜思的活動完結後,我們要回家做一份功課,內容是假設自己去世了,在追悼會上,我的好朋友會宣讀一篇悼文,我要代入自己好朋友的角色,草擬這篇悼文。我努力地寫著,幻想自己的好朋友娓娓道來我一生的點滴,完成了悼文之後,當我細看這篇悼文,才發現有一句很值得留意的句子:「蔣慧瑜是一位失意社工,她……」
啊,假如到了我生命終結的那天,朋友竟然繼續用「失意社工」來形容我,即是我失意了很長的日子,甚至可說是失意了大半生,我不想要這樣的人生!這次猛然的醒悟,令我重新思考以後要走的路,幸好這份功課帶我從另一個角度看自己,否則,我可能仍在失意的路途上打轉。我終於決定離開社會福利界,因為我不想再在千瘡百孔的福利制度下,當一個失意的社工,浪費我的心力,我要拿回人生的發球權,活好我的一生。
做就不要怨,怨就不要做,很多人都不願誠實地面對自己,結果浪費時間去又怨又做,在苦毒與埋怨中不斷輪迴!其實當他們願意承認自己的不忿及嫉妒,不再擔任受害者去埋怨,他們才可以停下來想想到底是繼續容忍,還是選擇離開。我曾經浪費時間及心力在社會福利界又怨又做,當我重新面對自己的人生,我需要為自己的快樂負責任,我不要再做受害人,也不要繼續埋怨。
近年來,我經常瀏覽臉書一個名為「社福解密」的專頁,由於可以匿名發表意見,很多社福界的朋友都在專頁裡申訴行內不公平的事,看到那些事情,我也感到不平,但退後幾步看,原來從我離開社福界那天至今,情況一直沒有改善過。我必須要誠實地面對自己,以我的性格,假如一直留在志願機構工作,我只會繼續埋怨,並且經常投稿去「社福解密」的專頁揭示對制度的不滿,變成一個充滿怨氣的社工。
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日子,我只知道我是「有限」的,我不想再浪費時間去埋怨,我改變不了社會福利的大制度及某些根深柢固的文化,但起碼我可以改變自己可以發揮的那個部份,用寫作及訓練去推廣精神健康,在自己的舞台上繼續祝福別人。
蔣慧瑜* (心理學培訓導師 書籍及專欄作家)
*蔣慧瑜女士於5月3日成為HKPES董事
本文刊載於:HKPES《職報》六.201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