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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終末審判景象衝擊現代人心靈》

著名無神論者克里斯多福· 希欽斯 (Christopher E. Hitchens, 1949-2011),與他的弟弟彼得· 希欽斯 (Peter Hitchens, 1951-) 都是廣為人知的公共知識份子,他們在出版、新聞、教育與政策評論方面具有不容忽視的影響力。希欽斯兄弟均持無神論立場,哥哥曾經多次與知名護教學學者公開辯論,辭鋒厲害,教人印象深刻。弟弟彼得十四歲時開始自稱無神論者,在劍橋求學期間甚至嘗試公開焚燒聖經,以此宣示其反宗教立場。儘管兄弟二人年輕時敵視宗教的態度一致,彼得經過約二十載的歲月後,重尋基督教信仰並作出回歸的抉擇。這一轉變之後,兄弟二人曾就戰爭、宗教和政治課題進行公開辯論,這場辯論 (Debate: Hitchens V. Hitchens) 在 YouTube 上有超過 277 萬多次的點擊。

弟弟彼得在他 2010 年著作 The Rage Against God (副題:How Atheism Led Me to Faith) 中提及他信仰覺醒的經歷。有一次他與女友往法國博納旅遊,享受美食美酒,無意中參觀當地一所中世紀的療養院,看到羅希爾 · 范德魏登 (Rogier van der Weyden, c. 1399-1464) 的大型多聯式祭壇畫,題為《最後的審判》(The Last Judgement)。

博納祭壇畫 Beaune Altarpiece (The Last Judgment Polyptych)[1} between 1446-1452 Hospices de Beaune
他自言當時對陳舊的宗教畫嗤之以鼻,然而出於對恐怖事物的好奇心,他在畫面裡尋找詛咒與地獄的圖像。他嘲笑著凝視畫中奔向地獄深淵的裸體人物,始料不及,這些人物造型竟然觸動了他的神經 (祭壇畫的高解析度影像可以在 Factum Foundation 網站上瀏覽)。[2] 畫中右下方人物有的在聽見終末的號筒,嚇得魂不附體而嘔吐。

正掉進地獄的人 (博納祭壇畫特寫) [3]
這批人物若是穿著中世紀的潮流服飾,那可能會因為文化時空的差距而讓讀者感覺與自身毫不相關。但這些裸體人物的面容、表情、頭髮和體態,都跟活在今天的現代人沒有兩樣。彼得從這些人物中看到了自己,也彷彿看到與他同代的人。若果真的要面對終極審判,他和他的同儕大概都會有類似畫中人物的恐懼戰慄反應。對於這畫能夠向現代人說話,他形容范德魏登五百多年前的作品,到今天竟仍然在「賺取報酬」(Van der Weyden was still earning his fee)。

彼得不認為這次觀摩《最後的審判》祭壇畫是一次關鍵的宗教經驗,起碼他沒有看見甚麼異象,也沒有聽見從天上來的呼聲,更沒有出神或昏厥等等。但他自言感到尷尬與震驚,在腦海中迅速重演自己過去的「惡行」。倘若世間果真有末後的審判,他毫不懷疑自己是該死的人之一。此後,生活中尚有其他事情令彼得漸漸回轉朝向上帝,然而那一趟觀摩博納祭壇畫,讓他意識到自己原來恐懼得發抖。雖然他羞於啟齒,但這份恐懼在往後人生中某個關鍵時刻,令他從犯罪的邊緣上止步。他自言若不是因為范德魏登的畫,他極可能已放棄道德底線,做了不該做的壞事。

一位徹底地認同世俗無神思想,活躍於二十一世紀的優秀公共知識份子,即便受到中古的終末視野衝擊,仍會感受到自身存在堪慮。這不僅是因為畫家對人類困境的深刻體會與卓越技法將其生動展現,更重要的是畫作傳遞的信息,根本建立在《啟示錄》的真理上,毫無偏差地揭示了受造世界的本相——上帝正朝世界走過來,終末將要來臨,上帝要對歷史施行公正的審判。否認上帝權柄的人,儘管用釘和錘子把自己的立場穩住[4],使它在世人眼前堅定不動搖,最終也不能規避審判。明哲人會暗自揣度,自己劣跡斑斑的過去,如何能夠在審判中全身而退。

我們可能會認為,充滿奇異意象的《啟示錄》經文難以與經過科學洗禮的現代人心靈產生共鳴。然而,從彼得 · 希欽斯的見證中,我們可以看到聖經針對人心深處的不安,發出歷久常新的呼聲。而范德魏登的作品則將這些內容具象地呈現在我們眼前,成功地跨越了時間、地域和文化的差異。

博納祭壇畫是一件大型作品,高達七尺,寬超過十八尺,由九個板塊組成。部分板塊雙面均繪有圖像,因此總共有十五幅不同的畫面。中央主畫板的上方描繪了基督坐在彩虹般的寶座上,雙腳踏著象徵受造世界的圓球。基督右手旁邊是百合花,左手旁邊則是一柄利劍。百合花通常代表貞潔,《雅歌》第二章提到新郎形容他的佳偶美如百合花,因此過去一些作者討論基督對教會的愛時,會以百合花象徵教會的美麗。百合花綻放也被用來代表春天的來臨,並引申為基督的來臨。除了利劍和百合花之外,基督左右兩手旁邊用拉丁文寫上經文,分別是:

「王又要向那左邊的說:你們這被咒詛的人,離開我,進入那為魔鬼和他的使者所預備的永火裏去!」(太 25:41)

「於是,王要向那右邊的說:你們這蒙我父賜福的,可來承受那創世以來為你們所預備的國。」(太 25:34)

基督與天使長 (博納祭壇畫特寫) [5]
寶座下面有天使長米迦勒站立,他手持天秤,天秤上兩個人物分別象徵美德(VIRTUTES)與罪行(PECCATA)。值得注意的是,罪行的一邊顯得較重,因此向下降,而美德的一邊則相對往上升。這情況與常識有些出入,天秤向下的一邊因為重量較大,往往被認為代表更高的價值。然而,畫師的做法並非毫無根據,有意見指出在古埃及文化中,亡者的心必須與一根羽毛的重量作比較,若超過羽毛的重量,則那亡者將面臨徹底滅亡的結局。此外,學者指出十二世紀神學家 Honorius of Autun 在其神學著作 Elucidarium 中曾形容罪人如鉛塊般沉重。博納祭壇畫的構圖可能受這些說法影響。X光檢驗顯示,天使長手中天秤的初稿,原是美德一邊比罪行更有重量,但後來畫家明顯改變了設計。

姑勿論讀者認為天秤擺向哪一方向更為合適,更重要的是要明白天使並非在施行裁決,真正的審判者是寶座上的基督。[6] 天使長是基督的差役,他站在寶座面前,同時也彷彿是連接天上與地上的傳訊者。事實上,讀者不難留意到無論是米迦勒的手,和天秤傾斜的方向,都與基督雙手的動作一致。換言之,天使的手和天秤擺動的方向反映了天上基督施行審判的結果。

天使長穿著潔白的亞麻布聖衣 (alb),配以精緻的紅色織錦斗篷,是中世紀神職人員 (執事或會吏,deacon) 的服飾。[7] 由於這祭壇畫原本有輔助聖餐禮儀的作用,因此,天使長的衣飾亦似乎為了配合這聖禮。畫中基督是那位以自己性命為祭,無私奉獻的祭司,而天使長就好像負責施行聖餐禮的其中一位神職人員,又或者是輔祭的角色。

博納祭壇畫原本的位置是放置在療養院大病房盡頭的聖堂內。該病房估計可容納三十張病床,病房與聖堂之間設有透視設計的屏風,目的是區別聖堂分別為聖的空間,又同時讓臥病在床的病人能夠看到每天早上八時舉行的聖餐崇拜。因此,博納祭壇畫不僅僅是藝術作品,更具有輔助聖餐禮儀舉行的功能。

相比其他中世紀相似主題的繪畫,博納祭壇畫上所描繪的終末審判景象,氣氛顯得比較含蓄和平靜。至少,那些最終落入地獄的人,沒有遭受魔鬼及其差役的折磨或恫嚇。博納祭壇畫向當時的病患傳遞了雙重信息:一方面勸勉心存疑惑的人及時回轉,抓住與上帝復和的機會;另一方面也安慰信者,堅信在基督裡獲得永生的保證。

圖片來源:

[1] https://commons.wikimedia.org/wiki/File:Beaune-Hôtel_Dieu-Salle_Saint_Louis-Jugement_Dernier-2016029.jpg

[2] https://factumfoundation.org/our-projects/digitisation/the-beaune-altarpiece/

[3] https://commons.wikimedia.org/wiki/File:Beaune_Altarpiece_detail.jpg

[4] 他們用金銀妝飾它,用釘子和錘子釘穩,使它不動搖。(耶 10:4)

[5] https://en.wikipedia.org/wiki/File:Rogier_van_der_Weyden_-_The_Last_Judgment_(detail)_-_WGA25635.jpg

[6] 我在神面前,並在將來審判活人死人的基督耶穌面前,憑着他的顯現和他的國度囑咐你 (提後 4:1)。因為我們眾人必要在基督台前顯露出來,叫各人按着本身所行的,或善或惡受報。(林後 5:10)。另參太十六27,約五22。

[7] 參 Barbara G. Lane, ““Requiem aeternam dona eis”: The Beaune “Last Judgment” and the Mass of the Dead,” Simiolus: Netherlands Quarterly for the History of Art, vol. 19 (no. 3, 1989): 166-180.

 

【作者保留版權】

葉沛森
香港浸信會神學院基督教思想客座助理教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