普拉多博物館（Museo del Prado）的10A展覽廳內，畫家祖巴蘭（Francisco de Zurbarán）所繪的《神的羔羊》靜靜地掛在一角。畫面大約只有一尺四吋乘兩尺，加上顏色組合並非鮮艷，不留神的話容易將它忽略。然而，駐足細看的話，祖巴蘭細膩寫實的筆觸，定會令讀者留下深刻印象。一隻四足被綁起的小羊，安靜躺在那裡，羊毛濃密鬆軟；頭部，身體和四足的比例十分自然。若果讀者讓自己投進這畫的世界裏，便彷彿能感受小羊的胸和背隨著牠的呼吸而緩緩起伏；感受到堅硬的羊角與周圍羊毛的強烈對比。甚至小羊鼻孔呼出的氣息和溫度，都彷彿就在咫尺。最強大的張力，存在於小羊溫暖柔軟的身體和牠所躺著的冰冷石板之間。背景是暗沉冷漠的深灰，毫無細節，加強了即將降臨的死亡與生命之間互不相容的對比。[1]
這情景令人想起「羊羔被牽到宰殺之地…在剪毛的人手下無聲」（賽五十三7），也想起約翰見耶穌到他那裏時所作的見證：「看哪，神的羔羊，除去世人罪孽的！」（約一29）。祖巴蘭（Zurbarán）也正是以這經文作為畫題。我們的主是如此謙和，當被欺壓，在受苦的時候衪不開口，即使在殺害他的人面前仍不出惡言，只一心順從衪父的意思。
神的羔羊（Agnus Dei）的題材，在西畫中較少獨立地成為主題，而是多與施洗約翰一同出現，用來標示約翰的身份是羔羊的見證人。即使偶有獨立地出現，神羔羊每每是復活的形象，聯繫到啟示錄十七14，羔羊在爭戰中獲勝，因為羔羊是萬主之主、萬王之王；這「曾被殺的羔羊」配得永遠的頌讚、尊貴、榮耀、權勢（啟五12-13）。因此，祖巴蘭這畫是少數把神羔羊提升為單一主題，而又聯繫到「被屠宰」之上的作品。
有分析這畫的人認為，祖巴蘭的小羊所傳遞的意象，十分接近馬槽裡包著布的嬰孩 （路二12）。兩者皆是幼小的生命並且很是無助，人要就近這樣的小生命，不論是為了仔細端詳，要看個究竟，還是狠心出手奪取其性命，最自然的方式大概都是屈身、俯首，甚至是跪到地上。祖巴蘭似乎要把耶穌的降生和受死，兩個具決定性的生命時刻交疊在一起──十架前的羔羊，馬槽裏的嬰孩；義僕身上染血的紫袍（約十九5），包著嬰孩的襁褓；畫中屠宰用的暗沉石台子，彷彿就是那在黑夜中放草料的馬槽。正因為祖巴蘭提供了這種影像交疊的可能性，這畫其實十分適合在主降生的節期中閱讀。
救贖奧秘的其中一面，也許是上帝選擇以柔弱細小的生命來完成衪的工作，只有當人甘願俯就，跪到這道成肉身的脆弱身體面前，才開始領悟上帝的大能。「看哪，神的羔羊，除去世人罪孽的！」這一節經文，成了教會後來的聖餐禮儀傳統中重要的原素。早在公元四世紀的 Liturgy of St. James 中，這經節已包含在主禮人在祝謝和擘餅之際，所誦讀的禮文內。這經節也是日後《羔羊頌》的基礎，在聖餐中誦唱，而參與聖餐的人就在此時一同跪下來。
葉沛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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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本文對《神的羔羊》一畫的描述參考A. Albinus, “Agnus Dei: Annäherung an ein Motiv nach Francisco de Zurbarán,” Geist und Leben, 89, (2016): 171-6.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