案頭有一本關於斷捨離的書，內容不外乎是各式各樣的意見教人清理舊物生活簡約。終於打算把住了四十多年的蝸居賣掉，決意了「斷」殘局收拾細軟。情繫當年，舊居那裡承載了一家大小的歡樂片段和自己半生人的悲歡離合。放眼間之一草一木誰屬無情，撫今追昔，觸景生情。如今忍痛，抽刀斷水的了斷，斷了線也斷了恩情，斷了的根要再生絕非易事，拆毀後的家園再重建也非昔日的家。
雖說是捨不得的切膚之痛，細想下人生總要有始才能有終，有生才會有死，有合才有離，有情才能無情。人生在世此情無人能倖免，但也是生命中最值得珍惜回味的豐盛。再説天下間也永無不散之筵席，再捨不得最後也得來個了斷。若是人間無情也不會惹得騷人墨客的千百吟詠，於是有李白「抽刀斷水水更流，舉杯消愁愁更愁」和李賀「天亦有情天亦老」膾炙人口詩句流傳於世。
若是害怕捨不得，於是避之則吉的六根清淨「本來無一物，何處惹塵埃」取態，那只不過是本末倒置又暴殄天物浪費天恩的阿Q精神，也就是白走一趟的人生。有幸在港多年也曾吃遍行遍淺嚐過這片洞天福地，有緣無份未能涉足之處也不無唏噓。自上世紀五十年代走過來，堅守過也曾經歷過不少風雨跌宕起落，如今此情不再，恩情已斷。回想多年在這個小天地的親朋相聚，風花雪月、下廚弄幾味、把酒言歡閒話家常的光景歷歴在目。如今親手要把這個溫馨不再的地方拆卸，把一件件維繫昔日的舊物送走，捨不得也沒奈何。人生聚散無常本是常理，但想起年前醫務所倉猝停業後病人四散，心繫多年關顧的老病友；一下子放下了大部份教會中的事奉工作；幾個畫班也在怱忙中斷，另闢溪徑，久久未能息懷。
甘心了斷才是真真正的能「捨」。誰不是租客和經理人般的世間過客。人生無論擁有什麼，艱苦建造和刻意經營的都不過是過眼雲煙。暫時擁有的一生都只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，冤枉的為兒孫作馬牛的時日。傳道書第三章中說得好：「凡事都有定期，天下每一事務都有定時。生有時，死有時；栽種有時，拔出有時；殺戮有時，醫治有時；拆毀有時，建造有時；哭有時，笑有時；哀慟有時，跳舞有時⋯喜愛有時，恨惡有時；戰爭有時，和平有時。」傳道書 3:1-4, 8。早前惜心設計裝修的廚房才沒幾年便要隨著放售的屋子送人，還要親手把自己年來建成的安樂窩搗毀，放棄這裡幾乎每一件都可以說出來歷的東西，惜福惜物，好歹也想要為這堆珍品物識新主人。頓悟原來人生及時行樂才是正途，亦是智慧的所羅門王最後參透人生的結論：「我知道，人除了終身喜樂納福，沒有一件幸福的事。並且人人吃喝，在他的一切勞碌中享福，這也是上帝的賞賜。」傳道書 3:12-13。
物事和人都避不開「離」的宿命。有人為自己晚年預備的豪宅享受，為子女兒孫安排的千秋萬世，最後結果非但物非所用甚至是徒添愁煩，留了財卻害了子孫。進入生命的另一樂章，往往是沒有預兆的離開，緣慳命薄又機緣巧合的「此情不再，此境不在，離港離世」就闖入人生的另一階段。驀然回首，當年香港常到的食肆一一結業，舊日才子佳人一一離世，陳年珍愛的玩物用品也得一一送出，就像是把人生中那些可愛的小片段一片片的剝落，昔日無奈的灰飛煙滅。拿得起，放得低，賣兒莫摸頭，配額用罄時便要豁逹灑脫的放手離場。
但願能夠在斷捨離當中做個智慧人，懂得識時務的活在當下，聰明的擁有取捨，能不拖泥帶水的了斷，最後不帶一片雲彩飄逸的離開。
陳慧忠醫生
(陳慧忠醫生是一位畫畫老師，從畫作看感恩，看我們的份，看上主創造的心意，蒙允許轉載。)
